冷玉斌：青岛，百千，“诗人十四个”

一场百千教师的盛会，一本谈诗人的书，二者如何产生交集并相得益彰？请听百千导师冷玉斌娓娓道来。

冷老师的思考如点点星光，启迪人的智慧；冷老师的情感如那杯“小琅高”，甘冽醇厚。

“百班千人”六年级导师，国培计划北京大学小学语文课程教学与开发专家，2015年度中国教育报“推动读书十大人物”，省特级后备人オ，学科带头人，著有《教书·读书》，参编《我的母语课》《新经典日日诵》，主编亲子丛刊《家庭学校》。

《诗人十四个》开头，晓丹师提到课程缘起，“每当我检视这份工作在生命中的价值时，最能说服我的是那些勉强称得上‘感应’的瞬间”——此后对十四位诗人的解读，差不多就是对这些“瞬间”的穿越与穿透，穿越到诗人彼时彼地，在过去与现在甚至未来的感应中，穿透个体的空洞与匮乏，把握更永恒意义里的生命与言说。

扉页上，她给的题签是：

读完了发现，她带给我的不仅是她快乐的瞬间，更重要的，还有她快乐的瞬间带给我感应与抵达，从而构成的我个人快乐的瞬间。

在青岛百千读写大会期间，偶尔翻书，这样的瞬间有很多，回想起来，零零散散，挑几处记一记。

晓丹师开篇讲王维，分享《辋川集》：

16号全天，是学员的六节课。这六节课怎么样，当天多有讨论，不提。只是觉得，从这六节课里，大抵能看到，就整本书阅读（导读），老师们也需要“中止”的智慧，放低自家声量，对学生不必索求太多。稍一留意，就会感觉，这当中，某些老师自身其实已经成了学生阅读的障碍。

“决定不去实现那些唾手可及的希望”，“决定不去”的前提或者缘由，是要明白，“那些唾手可及的希望”，有时候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虚妄——所以，可以倒着来，如果在这样的课堂上，知道适时地停下，反而能够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阅读课堂。

《一代宗师》里，叶问说：宁思一时进，莫思一刻停。那是以命相搏的拳脚，课堂不是拳脚争锋，恰恰是心智灵慧交接，“一刻停”，想来更能促进学生的咀嚼与内省，反刍与吸收。

晓丹师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联想极精彩，她也是某一刻的豁然开朗，发现大概是说“在人类意志失效的时候，自然界中却蕴含着一种转化的可能”。这太有意味了。我还需要再想，至少，如果将整本书读写理解为一种转化，由教师的读转化为学生的读，由群体的读转化为个体的读，似乎也讲得通。关键在那本书，找到一个或多个转化的点，师生携手来到“水穷处”，从而静观“云起时”。

下午第二节课，刘楠楠老师导读《乌干菜白米饭》，就有这个意思，比如她拎出“吃棒冰”，用方言来了那么一声吆喝，“棒冰咧棒冰”，是特别好的转化，文字是静的，这一刻她的转化，由静而动，再由动而静，阅读自然就发生了，同时，阅读也如此自然。有人问为什么又是“方言”，因为方言是未经理性启蒙和工具化的语言，在阅读中，能带来更多直感。一切都技术化的背景下，越能向着直感的，越生发灵晕。

下一处，与阅读无关，与学风相连。晓丹师提到刘禹锡《陋室铭》，她反问，“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真的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吗？“如果终生都在评判他人是否配得上与自己往来，那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不过是将自己关在名为高雅的囚室中，而将真实而意外的人生拒之门外”。深以为然，一个普通人，应该尽量、尽量，少认自己为“鸿儒”，少认他人为“白丁”。

当然，对普通人来说，有些事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为什么我们在启蒙之初学的都是这样自我陶醉的文本呢”，晓丹师这话不错，只是，退一步说，人嘛，也得由繁而简由盛至淡，自我陶醉也是人生动力，经历了自我的陶醉，未来也许能更好反思与回望，一向刻薄待己，也难受的，尤其身处一个尊严感本来就较稀薄的国度。所以，也可以这么说，一个普通人，也需要少认他人为“鸿儒”，少认自己为“白丁”。大家都一样，我们都很棒。那，这不是我骑墙瞎说，晓丹师后面解读张九龄，就接上了这一层，“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生此意，自尔为佳节”。不焦虑，不急迫，放松，放松；挺好，挺好。

有几处解读，晓丹师将之与绘画、与音乐、与建筑、与经典文学、与心理分析相连，这样开阔的视野，使人受益更多，这一点，也是今人之幸，古人批评，难以及此，不是古人的问题。时代的发展，世界的联通，推动了学问的精进，回头看古典，那些幽微难解处，反倒能够在一种左右相契的阅读与思考，迎刃而解。一首诗尚且如此，何况一本书，唯其如此，一本书从来不会是孤零零一本书，唯其如此，一本书的解（导）读，当然可以更加丰富，更加辽阔，唯其如此，一本书的导读课，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样子，要点是，老师能够有这样意识与努力，底蕴与底气那是后来的事情，先想通前一点，慢慢积累就是。“资之深，则左右取之逢其源”，源头乃活水，活水在课堂，课堂也就活了。现在看，导读课上——实则不唯导读，交流也是——就书论书，捉襟见肘，往往气短。

喜欢书中有关心理分析那几处。以何为鉴，总会带出何等境界，值得期待。感应最强的瞬间，抑制不住，立即订了其中提到的几本心理书。然后就是后悔，应该捂一捂，好凑单。说到心理分析，她还讲到杨庆老师，嗯，都是故人，“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与杨老师也有些年不通音信了啊。

解读王昌龄一节，引录了小学课本里常见的刘禹锡《望洞庭》，同时与张说《送梁六自洞庭山作》，明显如她所说，“刘作体物精微却多匠气，张作则只是痴憨一片，却又予人无穷向往”，以我所悟，好的儿童阅读选文与选本，还是能以后者意味为佳，也就是那种“有意味的没有意思”——此处晓丹的对接也好得很，她把盛唐诗里的一派天真比作《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果然天真人作天真文，亏她联系得到。然而，教材历来多选刘诗，说明了什么？阅读，儿童阅读，儿童阅读指导，不能只讲实用的吧。

以上所记，残章断简，给出的仿佛是对课堂的意见，没有！没有意见！一上来就说了，都是因阅读与思考而起的快乐的瞬间，书与生活是并排的，是一起的，这感觉就好。也就是晓丹师的太老师一生秉持的：

老师们辛苦备课、上课，我说得轻易，都是借着她们肩膀的观望。下午评课互动时，我快速讲了三点，一是回到阅读本来的样子；二是老师自己做一个好读者；三是追求学生的真实阅读，有些东西不要太用力，有些地方却不能很放松。“有些……有些……”，正构思一个相对充分的表达，以待下回分解。总之，老师们要多看课，又不能尽信课，杜尚说的还是有用：缓慢、沉默、孤独。群体能聚集多人的智慧，但群体也易降低为乌合之众。泪水洒满丰收田。最后的时刻，歌声响起，琴音回荡。晟康兄老泪纵横。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幸好有兄弟的肩膀。我不过匆匆做了几日看客。此时此刻，道一声别离，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你，毕竟，男人哭吧、哭吧你太累。

这是晓丹师在解读苏轼《八声甘州》之后由衷的感慨，永远都是这样，重要的不是做了什么做到怎样，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往大处说，人与人在任何时候的相聚别离，莫过如斯；往小处说，在课堂上做的整本书阅读、华语读写，也不见得是当时当刻就能有什么脱胎换骨，而是在那一刻，老师和同学，因为一本书而起的共同的投入，在投入中的欢笑和泪水，悲伤与慰藉，思索并困惑。

从这个意义上，“更自由，更轻松，更有人情味”，也该是一种可能的，不见得不更好的读法。

读法终归还是小道。路过青岛，留下更多的还是朋友们的问好与交道，是路老师费了周折从乐文书店带到《我们的黄金时代》，是与欧老师张校长欢乐合作的一整天，是实作一班朋友们讨论、设计之后的大幅海报，是大家都没来得及细读的《泥土里的想念》，是新蕾社娅楠老师受邀用语音传来的解读与资料，是青岛社同仁诚意的安排周到的照顾，是大会结束时满场的振奋和欢呼，是与祖文兄同时登机的凑巧，是二楼跟迎春老师对谈“苏北少年”，是真师转赠徐鲁签名书，是OH卡牌里的奇妙与莫名其妙，是阿宝老师的闲聊，是总在奔波的诗人子今，是国城小学的大报告厅，是海鲜店奔放的草坪，是路上扑面的海风，是张张珍贵合照，是七十一度小琅高……

“如果人生有两三个这样的朋友、一些这样的瞬间，我们就会觉得，虽然外在的世界里有很多东西都纷纷散去，但自身的核心不会被消解”，再退一步，也没什么不是一首好诗所不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