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鹿遇青山 所见皆晴岚——《小草有晴天》创作谈

1.《小草有晴天》的来历

我往前走的时候，山仿佛也在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就与那片有梅花鹿居住的山林相遇了。

2023年4月29日，这是我转行写儿童文学的第六个年头，也是我第一次来到东丰梅花鹿公园的日子，在这里，我抚着梅花鹿的脊背，嗅着林地湿漉漉的泥土味道，终于定下了《小草有晴天》这个书名，而在此之前，我已经在修改和斟酌中，度过了整整两年时光。

说起这本书最初的创作构想，其实，还可以追溯到更远一点。时值2021年下半年，那一届的吉林省作家协会重大选题扶持项目开始征集了。当时正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我看到公开发布的通知，也整理了一下手中正在创作以及计划创作的选题，选题里有写手艺人世家的，也有写校园成长的，但我只能挑选一个，究竟选择哪个，一时间有点儿犹豫不决。当时，鲁院的柿子树还在结柿子呢，我拿了一枚放在外窗台上，在我填写资料的工夫，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刚巧落在那里，摇头晃脑地享用那枚香甜的柿子，自然的富足所带来的欢欣与喜悦，像午后的阳光一般从窗子扑进房间。我意识到自己正被这些细小的幸福温暖着，也正是基于这种感觉，让我在众多创作选题中选择了《小草》这本我认为同样治愈的成长小说，它也是当时我手里最独特的一个故事，便申报了上去。

当时，国内的儿童文学作品里，还没有什么人关注留守儿童和“临时妈妈”这个话题。那么，究竟什么是“临时妈妈”？其实，“临时妈妈”是近些年由社会公益服务组织提供的一项爱心服务，通过招募志愿者，承担临时照顾留守孩子、“候鸟孩子”的工作，使这些孩子得到更多细心陪伴和看护照料。纵然我不是这类主题类写作的追随者，也难免被其潜在的故事潜能所吸引，而《小草有晴天》这本书中，小草和杨奶奶的这一条故事线，就是在关注到这一话题后构思出来的。

2.写作过程遇到不顺，作者会怎么办？

当然，小读者们，或许你们已经发现了，一开始，这本书的名字还不叫《小草有晴天》，叫《小草》，甚至，不仅是书名只有现在的“一半”，最初连设想出的故事也只有小草和杨奶奶这一条故事线，而并非现在看到的双线结构。

其实，作者在写作一本书的过程中，的确会发生这种情况——书名在书籍没有出版之前变来变去；或者，写着写着，故事也变得不再是一开始设想的模样……作者在最初构思、书写一本书的时候，并不一定一切都是完善的，往往是在书写的过程中，冒出一些新想法，经过无数次修改，最后才呈现出你们现在看到的作品。

《小草》正是如此。而在申请表提交上去之后，正式动笔之前，我再次审视了一遍自己之前设定的故事，这时候，我又意识到，这本书应该还有值得完善的地方。

最先让我犹豫不决的是故事的发生地，究竟设置在哪儿。

创作不是一拍脑门儿的事情，要具有合理性，就算是那些幻想的童话故事，故事的内在逻辑要合理、通顺，场域也是要协调的。

我不想随随便便把小草这个故事安放在地图上某一个地方，我希望它的故事风格和气质，也要和故事发生地的场域相吻合。那么，究竟把这个故事的发生地设置在哪里呢？我一时犯了难。

为什么当我创作这部作品时，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后来，我反思了一下，这可能和我个人有关。在去北京之前，我的确从来没有长时间地离开东北，东北的冷峻和每年长达半年的冰天雪地，已经在我脑海里形成了一种太过坚固的印象，好像只要想起东北，脑海中就会自然而然浮现出雪花飘飘的样子。而在这种坚固的印象之下，关于东北其他多元性的细节，很自然地被我忽略掉了。

小读者们，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曾在生活中产生这样的感觉：印象一旦形成，是很难打破的。更麻烦的是，有时候，人很难发觉自己存在这样的问题。

我也是在写《小草》的过程中，才逐渐意识到，我需要的不仅仅是寻找一个适合《小草》这个故事发生的温暖地方，还需要融化自己的固定思维，重新审视、感受我生活的这片大地，以及思考如何用自己的语言去探寻、重塑我以及他人对这片东北大地的印象。

怎样用语言打破重塑人们对一个地方的印象，这个问题就大了。这里我们暂时不展开谈，还是先回到《小草》这本书的创作上来，毕竟，当务之急，还是要继续解决《小草》这个故事发生地的问题。

这时候，我因为写作数年，定力已经有了一些，所以，我并没有因为写作一开始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或者写作进展缓慢，或者写着写着故事的发展稍微偏离了之前的想法，就感到惊慌沮丧，我的性格让我凡事总往好处想：

书是写出来的，更是改出来的。

作品还有不断修改的余地，不是恰好说明，它还有变好的余地吗？修改的本质都是为了让故事更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想不通，那就干脆再给自己一点儿时间，让自己沉淀一下。

3.创作核心进一步明确

当时，鲁院的学习不算忙碌，我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每天学习的内容，重新梳理构筑自己的创作观，也有时间写书、看书。

只不过，由于写书的同时，不想让语言风格受到另一本小说的影响，我就没有在这期间看其他小说，倒是去图书馆借了不少作家的回忆录。其中，有一本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回忆录，里面披露了许多这位生活在俄国时期的伟大作家的生活细节，让我印象深刻，也和别人讨论得最多。有一次，在和别人讨论这本书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关于俄国文学的有趣评价，让我心中那些模模糊糊的想法进一步有了松动。那个人当时说的大概意思是，“俄国文学的特点就是作者写得痛苦，编辑翻译看得痛苦，读者读得痛苦。如果有哪一本书同时满足这三点，那就是俄国文学里最伟大的作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就是……”正是这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戏言的话，又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文学的世界里，一直存在着两种交织的力量，如果只做简单的划分——一种是“苦”的“苍茫”的原始力量，而另一种，大概就是名为“温暖”“治愈”“柔韧”的力量，也正是它们扯着灵魂一次次从生命的泥淖中走出来……

一场能发泄悲伤心情的阅读，固然能够让不畅的心情有一个出口，可是，人依旧需要暖。不然，这两种力量就会失衡。此刻，天平的两端终于趋向了平衡，而我到底想写什么、想表达什么、想传递什么，这些寻寻觅觅想要抓住的东西，此刻终于安定了下来。

这也直接决定了《小草有晴天》的故事从诞生那一刻，它的基调便是温情的。不过，在我看来，温情并不代表着节奏进展缓慢。如果说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讲述的方法，那么，我想，我必须要继续明确，自己要讲的究竟是哪一种“温情”与“温暖”：是宛若灵魂浸泡在温暖的金色阳光之水里，读着读着，便睡着了，进入梦乡，得到温暖的休息的力量的那一种“温情”？还是扫清思绪的迷雾，让阳光照进生命，获得温暖坚韧的前进力量的那一种“温情”与“温暖”？

纵然前者同样重要，但我想，《小草有晴天》这本书中的温情属于后者。《小草有晴天》不是低幼年龄段的晚安故事，我所希望的，是它能为小读者带来思考，带来能够深吸一口气、温暖大步向前的力量。那么，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方法上，就要有一些技巧，并且也需要让故事具有更多的可读性。

因而，在创作故事的时候，我没有犹豫，选择了在情节中设置许多悬念。如果你们翻开这本书，便能够发觉，这是一个充满转折的强情节故事。解开谜团是需要动能的，我想，小读者在故事层层推进的过程中，一定能获得更多阅读的动力，就像充满了电一样，最终和小主人公一起，完成这次心灵的成长与跨越。

人想不通的时候，会觉得什么都是问题；人一旦想通了，便觉得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既然知道了想要表达什么，接下来，只需要向着那个方向前进。

环境是多元的，它总会有契合故事的一面，语言也可以是故事和环境的缓冲。那之后，又恰巧有一家吉林省本地出版社向我约一部动物小说（后来这本书的名字是《奇迹的名字是松鼠》），我觉得，加入一点儿动物元素或者其他线索也未尝不可。而这期间，由于我中途又去忙了许多别的事情，时间一晃来到了2023年，这一年，真的有一种温柔的动物，带着它牵扯出的另一条故事线索，缓缓走进了《小草有晴天》这本书里……

4. 触摸实实在在的世界

到2023年的时候，我已经出版了更多的书，也用双脚将家乡吉林省大地上的许多地方又描摹了一遍。每当大雪消融，都是我出发的日子，我像是一个品尝阳光的小孩，卸掉身上厚厚的冬装，高高兴兴地开启着我的每一次向着春天的旅程。同年四月末五月初，我计划去通化一趟，一位我读书时的好友小九说她能开车与我同行，我们一致觉得，既然出门一次，应该尽可能让行程更丰富一些，她提出可以顺便去梅河口吃锅包肉，我便搜了一下路线。这时，另一位朋友告诉我东丰新开了一家养鹿公园，我直觉可以再去一下这里。

此刻，我还不知道自己将在这位不知名的县城获得怎样的灵感，只是在忙忙碌碌中便和朋友开车出发了。半路，天开始下大雨，但无法阻挡我们的好心情，就这样，车子一路从大雨开进小雨，又从小雨开到了雨停。我们将车子停在了东丰养鹿官山下的停车场，公园摆渡车接我们上了山。彼时，东北已经从冬天的桎梏下解放了出来，但草色仍是枯黄的，数只梅花鹿在林地散步，它们身上的梅花斑点还未完全显露，个头几乎和我一般高，行动矫健又灵巧，一副全然不在乎我们到来的样子。我拿了一包枣干放在手心，它们才注意到我，纷纷凑了上来。这些梅花鹿在我手心吃枣干的时候，它们的鼻子湿漉漉的，像是一团潮湿的橡皮泥，在我手心里拱来拱去；又像是东北被大雨浸润过的黑土地，捏成了一团，落在我手上。我趁机抚摸了一下梅花鹿的鼻尖，就像《小草有晴天》封面上女孩做的那般。梅花鹿的鼻子果然很“肥沃”，如果有一枚草籽落在上面，一定会很快生根发芽，再晃晃悠悠地长出一棵随风招摇的小草吧，我这样幻想着。

一瞬间，我被灵感击中了，环顾四周，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小草》的故事发生地吗？而梅花鹿身上所带有的宁静平和的力量，我想，就是《小草》这本书需要的，梅花鹿作为东北吉林省最有代表性的动物之一，还是吉祥福禄的象征……就这样，一只充满灵性的梅花鹿缓缓从东北辽阔的冬天里走了出来，它走进了春天，也走到了我的身边。

后来，我回想当时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进入创作状态，或许是因为我打开了感官。

是的，如若作者想要构建出一个让读者感觉真实的世界，建立起小说和现实世界的感官连接，同样是一个重要步骤。

梅花鹿那双总是像在诉说着什么的温柔眼神，那个黑色的湿漉漉的有如泥土捏出来的大鼻头，那身藏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样斑纹的棕黄色鹿毛，丝丝缕缕地，将我想在《小草》这本书里塑造的质感逐一具象化了。它们又不断交织在一起，细细密密编织出了无数细节，最后，化为了小主人小草遇见梅花鹿之后发生的故事。

5.把握故事走向

当然，一本书的创作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比如，一个作者通过建立起的感官连接通道，将何种感受、感情、感触输送进一本书里，直接决定了一本书的基调与风格。再比如，至于一个作者会偏好建立起哪种感官链接，又是由作者的经历和世界观等更深层的东西决定的……因而，以上这些，不过才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在鹿园了解到的，才直接决定了《小草有晴天》这本书的故事走向。

之前提到，《小草有晴天》在构建故事之初，只有小草和做“临时妈妈”的杨乃云奶奶这一条线索，是一个只有“一半”的故事，那另一半呢？

在和梅花鹿公园的饲养员薛老师聊天的过程中，他向我介绍了许多梅花鹿的习性，比如幼年梅花鹿的饲养方法，梅花鹿的饮食习惯，还有梅花鹿的耳号问题，最关键的是，他提到了东丰历史上曾出过一位鹿鞑官，还有当年的皇家鹿苑以及人们会用鹿哨子哨鹿……

这些关键细节拓展了故事的时间和空间，让故事一下子有了更多延伸的可能。我也因此找到了《小草有晴天》的另一条故事线，也就是书里高云放鹿，同行的向导吹响鹿哨子，为高云揭秘自己祖上如何哨鹿的历史那一部分。而加入新的故事线，是要与已有故事线之间有关联性的，至于我是如何将两条线索结合在一起，这是本书的悬念之一，小读者们可以先自己试着寻找答案。

写了这么多，小读者们，你们可能已经初步了解我是如何一点点完善这本书的，又是如何身体力行，实地采风，不断调整自己，调整故事走向，最终写出这本书的。在这里，我想，有一点你们应该已经十分明确，那就是——这本书是在“写”的过程中逐步完善的。人总是在实实在在做一件事的过程中，一点点得到成长。这也是我在这篇创作谈里最后希望你们学习到的事情，无论是生活、学习，还是写作，不要惧怕一开始的不完美，我们可以像书中的小主人公小草一样，在行动中磨炼自己克服困难的能力，开阔自己的内心，一步一个脚印向前去，相信我们最终都会迎来想要的“雨过天晴”。

由于时间和篇幅有限，只能先写到这里，希望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有机会通过网络或直播进行交流，与你们分享更多写作方面的技巧，以及书里书外的故事。最后，感谢在我创作《小草有晴天》这本书采风过程中提供过帮助的朋友，感谢东丰梅花鹿公园的园长、饲养员，也祝福大家福禄安康，生活中所见所遇皆晴岚。

紫华

写于2024年9月12日

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40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十月少年文学》《中国校园文学》《东方少年》《小星星》《小溪流》《少年文艺》等。2019年，作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曾获第六届公木文学奖、第二届小十月文学奖、第二届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第十届信谊图画书奖入围奖、“大自然原创儿童文学”白桦奖等。主要作品有《巴掌城的脚印》《山神爷爷的声音商店》《奇迹的名字是松鼠》《提灯小虫》《小小补书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