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慢吞吞》编辑手记
作者：天天出版社 蒋喆
做童书编辑有两种幸福：一种是在做书的过程中常能忆起儿时，让我可以在童年里待得更久一些；另一种是编辑的书得到孩子们的认可和喜爱，让我感到自己所做的事有意义。
《今天我想慢吞吞》是一本把这两种幸福都带给我的书。现在，我和大家分享编辑出版这本书的过程，愿更多的人感到幸福，也愿幸福更多一些。
初见德语原版书
去年，我从张昀韬总编辑那里拿到了三部德语诗集：Heute will ich langsam sein（《今天我想慢吞吞》），Ich schenk dir einen Ton aus meinem Saxofon（《送你一个音，来自我的萨克斯》），Wo kann ich das Glück suchen?（《我去哪里找幸福？》）。张昀韬总编辑引进过多部优秀的国外儿童文学作品，在选择童书方面很有眼光。她看中了这三部诗集，把它们交给我来做。当充满想象力的封面图照亮眼睛，我就知道书中还有更多天真烂漫、富于幻想的画在等我，当然，还有与这些画互相阐释、共同讲述奇妙故事的童诗。
我翻开书，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我看到天使和蜜蜂停在花儿上交谈，感冒的小苍蝇抱着巨大的体温计，身体里装着胡萝卜汁的兔子跳了很远……每一首诗几乎都有属于它的画，它们共同筑起了一座诗意的幻想乐园。
我希望国内的孩子们能尽早看到这几本美妙的诗集的中译本，也希望中译本能够准确传达作者的原义且兼顾诗意和童趣。于是，我联系了译者姚月老师，她在德国生活了三十多年，有诗歌翻译的经验，在儿童教育方面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看过原著之后非常喜欢，接下了这项翻译工作。
她很用心，在翻译时会先朗诵几遍德语原作，找到语感后选择适合孩子的中文词汇翻译出字面意思，再反复朗诵中文译作，从声调、语感和感情色彩方面考量，修改润饰译文直至其足够接近原作。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姚月老师发来的译稿——童心之诗，纯净温暖。
编辑时的感受
接到译稿后，我开始了编辑工作，打动我的诗有很多。在所有的诗里，我最喜欢的是这首《有时我坐下来》：有时我坐下来/想知道，我是谁/熟悉我的脸、我的名字/明白自己从一粒种子来——就像一棵树、一丛灌木/也会凋谢、枯萎/也会很老和很小/变成有许多皱褶的孩子/也想能再躺在草地上/时不时起鸡皮疙瘩/想能再感到，自己还在/只有活着，才有爱
如果我想坐下来，我会选择坐在幽静的林间空地上，坐在绿色生命的中央。我不去想今天的生活和明天要做的事，而是想想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又将去向何方。此刻我是个孩子，但我和身处的自然界的万物一样，最终会老去。惆怅又无可奈何吧？可对于这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又何必担心呢？带着对世界的无限好奇心和敏锐感知力尽情享受生命才是更重要的事。
这是我读这首诗时想到的。我也和同龄的朋友们分享了一些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们读到这些诗时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这两首隽永的小诗唤醒了他们的眼睛和耳朵。《蝴蝶》：“蝴蝶在雨中玩什么？夹紧翅膀——一动不动！”透过雨织的帘幕看去——晴天时被匆忙的人们遗忘和忽略的世界，却在被雨模糊后变得格外清晰。我们被喧嚣损害的听觉也在雨中重新灵敏起来： “雨演奏木琴，在城市的石块上。”（《雨中罗马》）。
我更想知道孩子会怎么解读诗，所以把这首《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忧伤的故事）给我上小学三年级的表弟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狗/用尾巴叫，用嘴巴摇/当它穿过大街时/一条彩色的绳子/被当成围巾绕在它的脖子上/随风飘/它用耳朵看着/却不说什么/‘我是四方八邻中最漂亮的猫！’/它在动物医生的病人留言簿上这样写道/医生给它注射了两针镇静剂/从此它用嘴巴叫/很正常，和其他狗一样/它用尾巴摇/但只是偶尔这样/绳子不再是围巾/而是绕着脖子的一条绳/还被人握在手中”——他说这只狗可能是从外星来的，原来挺不正常，但它不正常的时候过得很开心，变正常之后生活却也变得很惨，太惨了……他和我读这首诗时想到的很不一样。我觉得这首诗是在追问司空见惯的事情是否理所应当。主体虽是失去自由的狗，却也是人的成长寓言——从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孩童一步步成为被规矩制约和束缚的成人。
成人和儿童能分别从这首诗中读到什么，个体理解有别，只能通过我和表弟的阅读感受做一个不全面的猜想：需要更多意义使思考丰实的成人会由“很久很久以前……”这种寓言式的书写方式，敏锐地察觉到这首诗实际也是写人的。而天性自由的儿童大概会着眼于“一个（关于狗的）忧伤的故事”，在同情狗的命运的同时，朦胧地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被许可的事情或许并不太对。
除了问小朋友读诗的感受，我也在对童年的回忆中揣摩着孩子的阅读心理。下面这首诗让我想到了小时候读一篇童话时的有趣想法。《大猩猩》：“猩猩的吼叫声很大/每个人都有些害怕/其实它腼腆又可爱/晚上偷偷跳着芭蕾”。在真实世界中有点凶的大猩猩在幻想世界里竟有另一番模样！诗人把大猩猩偷偷跳芭蕾的时间选在“晚上”，你可知在晚上偷偷跳舞的可不只有大猩猩，还有小意达的花儿？小时候读这篇童话时，完全相信花儿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聚在一起跳舞，也曾在天黑的时候从窗帘后面偷瞄过自家窗台上的几株花，每次它们都一动不动，我就在心里暗暗羡慕小意达能亲眼瞧见花儿跳舞，还会想象我家的花儿跳舞的样子。
在童书世界里，“晚上”有时并不单指自然时间，也意味着真实世界的关闭和幻想世界的开启。夜晚降临了，除了大猩猩和花儿，这世界上还有谁在偷偷跳舞吗？不跳舞的在做什么？精灵在偷偷帮鞋匠做鞋，女巫骑着扫帚在星星间穿行……孩子在尽情想象！丰富的幻想会使孩子们感到愉悦，童年也因此而格外美好。
这些我在编辑过程中的感受以及大人和孩子对诗的解读，让我更期待诗集的出版。诗有点像不完整的故事，留给读者巨大的空间去想象；诗又有点像讲不完的故事，喜欢它的读者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讲下去……
慢节奏的三色诗
编辑工作结束后，姚月老师正好回国，我带着稿子去找她，她耐心地对我审稿中遗留的问题作了解答，我们也就书的出版形式和书名进行了讨论。
三本原版德语诗集各用一种不同的颜色印刷内文，如果把它们合成一本，不就可以做成一本三色诗？况且，这三部汉斯·雅尼什的诗集被称为“幸福三部曲”，有内在关联；又都由琳达·沃夫斯格鲁伯插图，创作风格一致。
那么，将三本诗集合为一本后要用什么书名呢？我们当时并没有具体定下来，只是谈了谈什么样的书名会吸引孩子。
那之后的两个星期，我想了很多书名，后来还是决定用《今天我想慢吞吞》。因为当我把想到的所有书名给朋友们和我认识的小朋友们看时，他们几乎都从里面选了《今天我想慢吞吞》，不仅因为觉得这个名字可爱，而且告诉我他们天天都想慢吞吞。
姚月老师也说在她女儿小时候，给她读过一本出现了“慢吞吞”这个词的书，她们一直觉得这个词读起来好听又有趣。
我也越来越觉得《今天我想慢吞吞》道出了处于匆忙的日子中、仿佛被驱赶着前行的人的心声，可以引起读者的共鸣。而且，在反复看稿的过程中，我也发现“慢”是原来的三部诗集共同的主旋律——《今天我想慢吞吞》提醒我们有意识地放慢生活的步调，做一些匆忙中无法做的事：静静看风景，听河流的声音，做千万个梦；《送你一个音，来自我的萨克斯》表达了对慢生活的向往：房子因为不堪忍受汽车废气而想要搬去乡村，安娜会撑着伞在树下久久等待一场梨雨；《我去哪里找幸福？》告诉我们怎样让时间流逝得慢一些：一个美妙的音回荡了好多天，不愿思考的时候可以站在山顶静静地眺望远方……
定下书名的时候，内文也排好了版式。在校对、通读、核红后，我带着打印的定稿，跟着编辑室的前辈张新领老师去拜访屠岸先生，请他为《今天我想慢吞吞》写推荐语，他欣然答应，还和我们讲了许多翻译和出版的往事。
九十多岁高龄的屠岸先生是著名的翻译家、诗人、出版人，德高望重。从前读他翻译的作品时，并未想过有一天能够去拜访他，更不敢想能请他为责编的诗集写推荐语。现在，每当看到《今天我想慢吞吞》封底的推荐语，就会想起去拜访屠岸先生的情景和他说过的话，感念不忘。
遇到好的美编，是责编和书共同的幸运
有了书名和推荐语，封面文字就确定了，美编李钊开始设计封面。我做编辑后做的第一套书“红城王国”就是她设计的。我们都是摩羯座，把书做成它应该成为的样子是我们的执念。“红城王国”是长篇系列，做了很久，也做得有些辛苦，她给了我许多鼓励。
在做书的过程中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她飙她的，我冷我的，然后我们相约下班后去单位旁边的拉面馆吃面和烤串，吃的时候聊一聊，吃完就和好。那套书付印的时候，她说血都吐了好多升，我也觉得很疲惫，但最终看到书的时候我们都挺感动。
就像她说的，不管过程多艰辛，看到书的那一刻，一切过往的纠结和痛苦都烟消云散了。
《今天我想慢吞吞》是我们的第二次合作，比前一次顺畅了好多，因为对彼此的脾气和做事方式都比较了解了。
三本德语原版诗集的封面图已经很好，我们打算在三个封面里选择一个作为中译本的封面。《我去哪里找幸福？》的封面最鲜亮，飞在天空中的鱼，坐在小船里的猫，站在叶子上的象都能把孩子们的想象带向远方；《今天我想慢吞吞》的封面主体是一个蜗牛壳，书名和诗歌中出现的部分形象绕蜗牛壳排布着，强化并突出了“慢吞吞”的主题；《送你一个音，来自我的萨克斯》的封面就像狂想曲，能感觉到自由和力量。
因为要用《今天我想慢吞吞》作为书名，我们觉得封面看起来疏朗一些会比较好。《送你一个音，来自我的萨克斯》封面的图画有些多，排布比较密，所以没有用。剩下两种难以取舍，打算先设计书名，再根据书名排在封面上的效果决定用哪个。一开始设计的两版书名是这样的：
右边这版书名是不是很呆萌，像小孩子的字，又方又圆又可爱，但好像“稚拙”多过“慢”？封面颜色是不是不太醒目，要不要换个颜色试试？左边这张封面图好像更活泼一些，换上右边的那种书名试试？然后就有了这两个：
左边这版……说不上来。右边这版，美编调大了书名的字间距，来配合“慢吞吞”的主题，但好像效果不太明显。勤劳的美编又做了两版：
这版封面的用色让大部分形象都显得轻盈灵动——蝴蝶、天使、飞鱼……只有那个男孩身上的色块浓到化不开，让他成了画面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尽管我挺喜欢这个封面，最后并没有用。
这就是最终的版本啦~用拉长的笔画表现“慢”。书名用红色，比较醒目，和封面图的颜色也比较搭。另外，排成两行能分别强化 “今天我想”和“慢吞吞”这两个组成部分。
书出版后的读者反馈肯定了书名这样分隔的意义：孩子们不仅用“今天我想”述说他们心中的愿望，也自然地用生活中的“急匆匆”去对应“慢吞吞”。
去发现寻常事物的不寻常吧
《今天我想慢吞吞》被选为百班千人第七期四年级的共读图书后，我很开心，因为之前编辑的《划桨入海》也曾是百班千人中年级用书，我从热爱书籍和阅读的老师和孩子那里得到很多有益的启示，让我对作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觉得编辑的书有了意义。
这几天，我看到许多班级阅读《今天我想慢吞吞》的照片，读到孩子们和老师们的阅读感受，还看到他们受这部诗集启发创作的诗和画，觉得非常感动。感谢百班千人的组织者、各位导师、老师、家长，还有亲爱的孩子们。
我想我应该把编辑这部诗集的过程和感受分享给大家，百班千人的沈虹老师就在这时向我提出了她所说的“非分但不非法的要求”：写一篇编辑手记。我说好。但我写东西很慢，而且常常要删改，所以写到这里，一周已经过去了。
在我看来，《今天我想慢吞吞》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为我们打开了幻想世界的大门，寻常的事物在诗人的笔下变得不再寻常。这让我想起著名诗人、波兰作家辛波丝卡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发表的感言《诗人与世界》中的一段话：“在不必停下思索每个字词的日常言谈中，我们都使用「俗世」，「日常生活」，「事物的常轨」之类的语汇……但在字字斟酌的诗的语言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寻常或正常的──任何一个石头及其上方的任何一朵云；任何一个白日以及接续而来的任何一个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种存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希望大家在打开《今天我想慢吞吞》的时候，可以慢下来，尽情地在美妙而充满诗意的世界中徜徉；而在合上它的时候，可以去发现寻常事物的不寻常，让生活绚丽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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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读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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