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军晶：每个“秋天”，都应该被珍视、善待丨创作后记

我不太想在熟人面前谈《流鼻涕的秋天》，原因很简单，我不太想接触某种“轻视”。

轻视肯定是存在的，原来一个人要出一部小说，太难太难了，脑子里的故事变成纸上的文字，成为书，要经过许多审查，写作在大家看来是比较神圣的一件事。但现在出书变得比较容易、便捷，审美标准也变得多元且漂浮不定，“多元共生、众声喧哗”是这个时代的特点。因此，很多烂书在这个时代产生。因为烂书多了，很多书一诞生就不太值得信任。

另外，创作者应该有点神秘感，要陌生化。而我，在朋友面前，生活中世俗、粗鄙的一面，他们很熟悉，他们对我知根知底，我简陋的起点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所以，我的文学写作，在熟人那里，是不太能被信任的。

但是，我还是偷偷写了小说。我想说，我简直就是自找罪受。

有段时间，我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是挺能写的人，因为我早早地就出书了。我觉得很多老师都有这样的幻觉，很多老师出书，大部分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的课堂实录汇集一下，然后再加些点评。我并非有意贬低这类“课例集”，我自己也出过和将要出这类书，但从我个人感受来说，这样出书，确实容易些。后来我就要求自己写书尽量往体例、专题、系统、干货那些方面靠，一试，就发现这样写书投入的精力确实要多很多,要辛苦很多。然后呢，不管大家认为是好是坏，也出了几本教学方面的专著。于是呢，就又有点膨胀，以为自己能写。

结果，一写小说，发现上当了，要无中生有搭建一个世界，要前后合理地虚构出一个故事，真的太难了。以前信心满满牛气哄哄地对别人的作品挑三拣四，一写小说才知道，每句话都如同难产。所以《流鼻涕的秋天》最终接近糖葫芦结构，中国的小说很多糖葫芦结构，例如《西游记》《水浒传》，例如《城南旧事》《呼兰河传》，中国文学传统是诗歌、散文，所以讲长故事的能力偏弱，糖葫芦结构某种意义上是讲故事能力弱的一种表现。现在我写到第三部了，才敢尝试线性的生成结构。

艰难的写作过程一延长就影响了我的生活状态，我经常处在焦虑中。我一个学生，现在初三了，立志想当作家，我摘录一段话加入个人感受后送给她：

这段话真是有感而发，通过写小说，我明白了写作最需要的品质就是“自律”，尤其对于那些不是靠天赋写作的人。

 写着写着我又犹豫了，因为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断跳出我曾经看过的我非常喜欢的那些儿童文学作品。，例如宫泽贤治的童话，例如王尔德童话，例如《绿山墙的安妮》，例如《夏洛的网》，例如《深夜小狗神秘事件》，例如《外公是棵樱桃树》，例如《毛毛》，例如《佐贺的超级阿嬤》，例如《天蓝色的彼岸》……这个世界已经有那么多好的书了，我写小说的意义在哪里？因为一本书，如果有人买的话，就意味着他要花费二十多元的金钱，还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浪费别人的时间。后来就说服自己，那你就尽量写得好一些，竭尽所能。然后写的时候不断提醒自己：你不是靠天赋写作的，你要写现在的孩子的喜怒哀乐，写他们的生活，不要想当然的写，更不能迎合性的写一些“傻白甜”的脱离实际的故事。

最终，我写了“秋天”的故事。这个叫“秋天”的男孩，一天到晚挂着恶心的鼻涕，还时不时连续打喷嚏，将鼻涕喷得到处都是。别人笑话他，骂他，叫他“笨蛋、傻瓜”，但他永远只知道“嘿嘿嘿”地发笑。在大多数人眼里秋天像一只臭虫般存在，他只能远远地躲在教室那个小小阴暗的角落里，很少有人关心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秋天慢慢被大家“隔离”了，故事开始了……

以往的小说，主人公多是聪明、漂亮、可爱、成功的孩子，他们备受瞩目，他们天生就有主角光环。但是当代作家对主人公的选择有了变化，主人公有很多是普通人，平庸，平凡，平常，甚至有缺陷、障碍，遭遇了各种艰难，身处边缘。例如《马克的完美计划》里男孩的是一位癌症复发，性格有些孤僻怪异的十二岁男孩，他还没有长大，就要去思考如何与这个世界告别；《深夜小狗神秘事件》的主人公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百条裙子》的主人公是一个贫穷的买不起漂亮裙子的移民女孩；《想赢的男孩》里的男孩有智力障碍；《奇迹男孩》的主人公戴上头盔才敢走出家门，因为在别人看来他长得“面目可憎”，像个怪物……其实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我只是介绍了故事的开始，秋天能不能成长，既考验他自己，也考验周围的人……

写着写着，又困惑。我写的东西，孩子会喜欢看吗？说实话，作为儿童阅读推广人，经常看一些当代作品，很多作品确实有“想法”，想传递一些东西，但语言风格太有年代感，太教科书化，太高高在上了，我一个大人都不太喜欢看。

让孩子喜欢看太难了。孩子不喜欢看，一切都没有意义。

说实话，我不看好中长篇小说未来的命运。我现在的阅读耐力越来越差，拿到大部头的小说会恐慌。即使我打算挑战，所有人事都可以轻易通过手机打断我的阅读，而且有时候我是主动接受它的诱惑。碎片化阅读成为了我一个常态。而且现在人人是自媒体，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光怪陆离，完爆作家的构思。而且现实事件因为传播媒介的变化，让每一个关注的人体验到即时参与的快感，如果读者有关联其它信息的能力，这种新闻事件又具备无与伦比的深刻性。也就是说因为媒体的变化，“现实”现在比“小说”更好看。

那么怎么让孩子重新回归文字阅读。我在成功的作家中寻找榜样。我的崇拜对象是谁呢？是英国的罗尔德·达尔，是美国的克莱门斯，是英国的大卫·威廉姆斯等等，他们太会讲故事了，布局、节奏、反转、高潮的设计、篇章的长度、语言……都很有讲究，他们不追求那种私人化的写作，也不过度追求文学意义上的所谓成功，他们有非常强的读者意识，但他们写得一点都不庸俗，所表达的主题极具普适性，反正就是好看。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读他们。然后我写的时候给自己定了一些标准：

是不是做到了，评判权就在读者手里了。

现在已经有好多孩子提前读到《流鼻涕的秋天》，说实话，这个时代很特别，特别得有些可怕。一个码字的人立马可以接收到反馈。其中我接收到了一些作家的想法，特别感谢他们，也接收到很多读者的反馈。我是个很“虚荣”的人，本来人生就不可能完美，何不过滤式的听听好的意见，让自己有继续写作的勇气呢？我这样想。下面是读者的正面反馈：

还有一些读者开始自发开展一些活动，寻找身边的“秋天”，寻找身边的”路老师”。其中有一份寻找特别打动我，说实话我不喜欢被煽情，现在的人赞美一个人一本书，叙述一件事太喜欢用“大”词，我已经不信任“感动”这件事了。但看下面这段话，就这么几个字，我都掉眼泪了，因为我在读的时候，有21年的老师这份工作的背景：

不过呢，虽然我喜欢听好话。但反思一直在自己心里翻江倒海，继续努力吧，下部写好点，下下部写好点。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每天坐下来写那么长时间简直就是修行。

《41度演讲》已经在编排阶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