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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语文教学就必须认清语言和文字的性质;从事汉语文教学就必须认清汉语各种形式——普通话和方言、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的分别和它们的相互关系。
语言和文字不是一回事,可又不是两回事。“语言”和“文字”这两个名词都不止一种意义,这里所说的“语言”是“口语”的意思,这里所说的“文字”是“书面语”的意思。口语和书面语,一个用嘴说,用耳朵听,一个用手写,用眼睛看,当然不是一回事。可是用嘴说的也可以记下来,用手写的也可念出来,用的这字眼基本上相同,词句的组织更没有多大差别,自然也不能说完全是两回事。
然而不完全是两回事不等于完全是一回事。说话的时候有种种语调、种种表情,写文章的时候语调和表情是写不进去的(标点符号所能替代的极其有限),得在词句的安排上多用些工夫来弥补。说话是现想现说,来不及仔细推敲,但是可以因为听者发问,或者不等听者发问,而重说一遍,补充几句,或者改正一些说法。如果写文章也是这个样子,就变成罗嗦和杂乱。写文章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可以放下笔来想想,可以抹掉几句,甚至抹掉整段、整篇,重新写过。这样,写文章就应该比说话更加有条理,更加连贯,更加细致而又更加简洁。
所以语言和文字必然是既一致而又有一定的差别。我们提倡“写话”是主张写文章要跟说话基本上一致,不要装模作样,不要耍花招。如果机械地理解“写话”,把现想现说的话一个一个字记下来,那是决不会成为一篇好文章的。
语言和文字哪个更重要呢?很难说。因为“重要”这个字眼可以有种种意思。
语言是文字的根本。人类先有语言,后有文字;世界上多的是没有文字的语言,可找不着没有语言的文字。人们总是在幼儿时期就学会说话,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学习使用文字。在实际生活中,用语言的时间也比用文字的时间多得多。职业上或者职务上经常要跟文字打交道的人不算,一般人一年里边除了写上几封信,开上几张便条,有时候记个笔记,拿笔的时候就不多了,可是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能不说话,有时候还要说很多的话。另一方面.文字有它的特殊用途,往往不是语言所能替代。
同时,文字对于语言也有一定的影响。很多字眼,很多句法,是在书面上先出现然后进入口语的。一个人受过文字训练,说起话来能够更准确更细密,如果有需要的话。鲜明和生动是语言固有的特色,文字在这方面可以也应该尽量发挥语言的潜力,但是准确和细密却是文字的优点,是写文章的条件不同于说话的条件的结果。
学校里的语文教学应该以语言为主呢,还是以文字为主?应该语言和文字并举,以语言为门径,以文字为重点,达到语言和文字都提高的目的。
有人这样想:儿童七岁入学,口语早已学会了,不用老师操心,只要教他识字、读书、作文就是了。这种想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学校里的教学应该以文字为重点是对的,尤其是因为汉语还在用汉字书写,而汉字有它的特殊性。汉字不是拼音字,不是教会二三十个字母和一套拼写规则就能了事的。汉字得一个个的学,一个字有一个字的形体,字形字音有时候全没关系,有时候有关系而又不一定可靠,而一字常常多义,许多字常常同音,还有多音多义字、多音一义字、同音同义异形字,光是识字就要费很大的工夫。而识字这一关如果过不好,读书、作文都有问题。所以说,语文教学应该以文字为重点。
可是如果把以文字为重点理解为只要有文字的教学,不必有语言的教学,那就又大错而特错了。语言在实际生活中的重要性刚才已经说过,儿童早在入学之前已经学会说话,这是不错的。可是他说的话是幼稚的,而且以全国范围而论,绝大多数儿童只会说方言,不会说普通话。这些缺点可以通过文字的教学给以一定程度的补救,但是如果只依靠“读书”而不直接给以口头训练,要认真提高儿童的语言水平是做不到的。退一步,不谈语言本身的训练,就拿文字的教学来说,撇开语言教文字,教学的效率也一定很低。
撇开语言教文字,这是一种半身不遂的语文教学。这种错误的做法是有它的历史根源的。直到六七十年以前,我国社会上通用的书面语是文言,书房里教的自然也是文言。社会上通用的口语是方言,这是用不着老师教的。普通话?老师做梦也不会想到要教学生说普通话(有的老师一辈子也没说过甚至没听见过一句普通话)。而况普通话不是配合文言的口语,也无法利用它来教文言。文言只有一个教法:读书。
清末民初,私塾之外有了学堂,也无非把《四书》、《五经》改为《国文教科书》,把单人教授改为合班上课,并且语文之外还有别的功课罢了,语文教学的内容和方法没有原则性的改变。直到本世纪的二十年代把“国文”改成“国语”这才算是改变了书面语的教学内容,可惜普通话的普及程度还差得远,因而“国语”的教学方法没能及时革新,还停留在老一套上。时间又过去了四十年了,国家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语文使用的情况也今非昔比,语文教学的方法也应该检查检查了。
——摘自《关于语文教学的两点基本认识》
(1963年4月《文字改革》),有删节
吕叔湘(1904年12月24日—1998年4月9日),江苏省丹阳市人,原名吕湘,字叔湘。是我国语言学界的一代宗师,一直孜孜不倦地从事语言教学和语言研究,涉及一般语言学、汉语研究、文字改革、语文教学、写作和文风、词典编纂、古籍整理等广泛的领域。
来源:河南语文
编辑 | 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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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读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