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夕阳将一切都照得通红，照红了山，照红了水，照红了天上沉重的积云，也照红了老人的脸颊。冬季的天黑的早晨，气温降得快，老人掏出了一块没有表盖的旧表看了看，知道要下山了。他挪动着衰老干瘦的身躯，脚步僵硬，就这样缓缓地挪向公交车站，搭上了去往下一站的末班车。
车上的人很少，老人困难地登上公交车，司机小陈上前搀扶，问道：“齐老，您还在等啊？”“等啊！”说着并颤颤巍巍地上了车，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等到了吗？”小陈如同往年一般问。“和往年一样。”齐老的回答也如同往年一样。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小陈啊，我先歇一会儿，到站了麻烦你叫一下我。”“行，你先睡吧！”小陈回头望了一眼，又轻叹了一口气。
齐老安心地睡着了，梦中浮现出画面，当时他还是个叫齐云的年轻人。齐云的腿被敌军打中后，他便跌坐在了战壕里。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左腿涌了出来，因为失血过多，他晕了过。当齐云再次醒来时，他身旁站着他的指导员，齐云的声音十分沙哑：“指……指导员……”话没说完就被指导员打断了：“赶快把齐云同志送到战场后方去，先让齐云同志把伤养好了再说！”“指导员，伤员太多了，没有担架了。”“哎，”指导员向齐云跑来，“到我背上来，我把你送下去！”指导员说话带点南方口音，齐云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心中一暖。指导员把他背在了肩上，战场上硝烟四起，枪声不断，指导员背着他在炮火中穿行……他又沉沉昏睡过去。从那以后，齐云也再没有见过指导员。齐云和其它伤员一起转移，后来遇上大雪，齐云血肉模糊的腿，在寒冷的天气中愈加疼痛。
“齐老，下雪了啊！”齐云感觉有人拍了拍他：“是啊，我们这些伤员拖大家后腿了！”“齐老，不是——别睡了，外面下雪了，需要联系一下家人吗？”齐老睁开了眼睛，看到小陈在扭头看他，一脸关切的表情。公交车停在红灯前，齐老向窗外望去，借着旁边路灯明亮的灯光，他看见鹅毛般的大雪正在空中飘舞，地面已经雪白。
绿灯亮了，小陈在驾驶位上坐正身子，开着汽车驶向下一站。车行稳后，他想起又问：“齐老，您腿上的旧伤又疼了吗？我看您刚才脸色煞白的捂着腿。”“是啊！”老人低下了头，“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指导员了。”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与伤痛。“小陈，你年轻，没有经历过战争，如果你在那种情况下活了下来，你也会明白的。”齐老不再低着头，而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这么好的一个一个人，唉！”“好人多的是，守住见过的人就行了，齐老，您还在等郑恩人啊？”“要不是他的那锅牛肉汤，我们几个可能当时就要冻死在雪地里头喽！”“齐老，这站您该下车了，有事联系我啊！”“好。”停车到站。齐老下了车，拿出手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电话那头的儿子说：“爸，您先在那儿住上一晚吧，雪太大了，我怕天黑路滑不安全，明早我去接你。”齐老同意了，动身去找宾馆。
齐老走在街上，又想起了往昔的峥嵘：转移了几个据点之后，他们还是遇到了敌军。他和另外两个伤员与部队失联了，冻僵在一片雪地之中，幸好被郑恩人救下，带回住所后，喂了他们一锅热乎乎的牛肉汤，这才将他们救了下来。想到了这里，他不禁又看了看手中的旧怀表，怀表早已不走了。“唉，到现在也不知道郑恩人叫什么名字？”齐老抬着头望着飘飞的雪花，叹了一口气。
住了几天后，三人的伤也基本痊愈，齐云对郑恩人说：“恩人，我们要回部队了。”“多保重啊！”“等我们革命胜利了，再来感谢您！”“救人是应该的，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样吧，”齐云把自己的包裹打开，把他的军功章，一枚铁质的五星勋章拿了出来，双手捧给郑恩人说：“您收下留个纪念，我们以此相认。”郑恩人也掏出了怀表，把松动的表盖卸了下来，“这表你留着，路上看时间用，我留着表盖，如果有机会的话，大年初四时，到那边后山上找我，我们以此相认。”齐云满怀敬意地接过怀表，放入了包裹，道一声：“那我们出发了！”“要活着回来呀！”
后来，齐云在每年的大年初四时，都来这片后山等郑恩人，一等就是五十年之多。“咕噜噜，”饥饿把老人从回忆拉了出来。不远处有一家饭店飘来牛肉汤的香味，十分诱人，齐老拐了进去。进店后，齐老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一碗牛肉汤和一碗米饭。”说完又拿出了怀表端详着，抚摸着，沉思着……
“老先生，您的牛肉汤。”上菜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那人把牛肉汤和饭放在了餐桌上，看了一眼齐老手中的怀表问：“老先生，这是您的怀表吗？”“是啊，一位姓郑的老朋友送的，五十多年了，你——认识这表？”中年人没有回答，只是回到店里拿出一枚勋章，一枚铁字的五星勋章，以及一块发黄的表盖：“您一定就是齐云，齐老先生吧？”老人愣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是……”中年人把勋章和表盖放在了餐桌上，眼泪在他的眼睛中打转，但还是平复了心情问：“见过家父了吗？”“没有，他在哪里？”“家父就在后山上……”“不是水土保持区那座山吗？”“不是，”中年人轻叹了一口气，“是后面那座山再多坐一站就到了。您好好品尝牛肉汤吧，希望……和当年的味道一样。”
第二天清早，齐云一大早就起来了，他步履轻快地登上了清早的第一班车，记住了水土保持区的下一站。一路上他回忆着往事，想到等待了那么多年的恩人，终于可以见面，他便非常激动。“本站水土保持区站，请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就差一站了，齐云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很快，下一站到了，电子播报声响起：“本站后山陵园站，请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担心。”齐云颤抖着下了车。
不远处是被白雪覆盖的陵园。齐云在一排排墓碑间挪动着，仔细地看着。猛然，眼前出现一座墓碑，上面刻着一个红亮亮的五角星，和他口袋里的那个一样红，一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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