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百千教师成长读书会，凝聚了一群爱读书的老师们，一起在书中探索思考，日有所悟。读书会已经举办了七期。

目前第八期“儿童文学作品里的教养智慧”正在火热共读中，第二本书《我亲爱的甜橙树》，领衔导师刘璟老师已经对该书做了荐读和解读。

作者：刘璟

“百班千人”导师，高级教师，省教坛新星，市学科带头人，市名班主任工作室主持人，安徽师范大学硕士生实践导师，国培计划授课专家，全国百班千人阅读导师，六和公益核心导师。曾获安徽省优质课大赛一等奖，全国互动创新课堂教学大赛一等奖。

诺德曼在《儿童文学的乐趣》里，提到一个基本的原则，乐趣并非是思考的对立面——思考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乐趣实际上是可以被思考的。这个原则，和本群的阅读理念非常吻合，因为打卡的过程就是一个再阅读再思考的过程，会把“乐趣”加倍。

读者自身会成为理解文本的背景和参考框架。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过去的认知走进一本书，但是总会有共通之处。比如很多人第一次读这本书都会和“眼泪”联系起来。就像书的封面上很醒目的一行字“一个让数亿人感动落泪的5岁男孩”。还有另一句“一个爱与温柔的动人故事。”大家应该发现了，这两句话都是基于阅读的情感体验。这也是每一个普通的读者最直接的阅读乐趣：和故事里的人物一起伤心、难过，一起欢乐、喜悦。可是阅读如果只是对作品产生情感或本能的反应，这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一个专业的阅读教师或者有能够的成人。他们还应把大量心思用在小说的其他因素上：那种效果是如何产生的？这个人物和谁相似？我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一情景来着？……如果你学会提出这类问题，通过这些视角解析一部文学文本，那你就是在用一种新的眼光阅读和理解文学。

诺德曼在书里提到的一些阅读乐趣，伙伴们可以逐条看一下，想想你在读《我亲爱的甜橙树》时，这个文本为你提供了哪些乐趣？

文字本身的乐趣、激发人情感的乐趣、运用知识库和理解策略的乐趣、逃避的乐趣、讲故事的乐趣、结构的乐趣、理解的乐趣、透过文学洞察历史和文化的乐趣、辨识形式和文类的乐趣、惯例的乐趣、全新的乐趣、与他人分享的乐趣……

这些乐趣，如果进行整合的话，发现他们同属于对话的乐趣。不仅有读者和文本之间的对话，此文本和彼文本之间的对话，还有读者之间的对话。所以，我在分享自己的阅读乐趣的同时，也希望老师们可以适时参与进来，在观点的碰撞中，会增加对文学的理解和感受。

我们刚刚讲到，每一个普通的读者，最为直接的阅读乐趣是情感的体验 。或者，我们再深入一点，就是对主题的探究。虽然老师们已经不同程度的在打卡中展示了这样的乐趣。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封面上那句“没有爱就没有教育，就没有道德，就没有一切。”这个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故事里的某些大人，比如以爸爸为代表的大人，是没有爱的，最起码对泽泽是这样。如此解读一本书，你是否完全赞同？无论怎样，封面上的某些语言，还是会影响我们的阅读感悟。或者说，我们是否会受这些语言或者画面的暗示呢？答案是“显而易见”。我们在归纳这本书的主题时，很显然会想到“温柔”这个词，因为书里这个词语出现的频率也非常高，如果有兴趣，你们可以去书里做一个统计。

关于文学（教养）主题的探讨——“温柔”在哪里？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我在初次荐读时，给了一些主题的建议比如“成人与儿童”，温柔与暴戾，幻想与真实，看见与漠视，贫穷与富有，生与死等。你应该很明显地发现了这些词语之间的关系。也会想当然地把它们归结为对立。可是，我们如果联系文本来想一想，这些词语，或者说这些主题在书里到底有没有被呈现，它又是用什么方式呈现的呢？

儿童文学所强调的中心主题，往往关系到成人对儿童的关注——儿童是什么、他们应该如何看待自我等，而且这些主题往往是伴随着“在家/离家”的对立关系衍生出的。阅读中，如果我们试着把握文本中对立价值观上所持的矛盾态度，反而能留给自己思考的余地和成长的空间。诚然文学解读有很多中间位置。比如这本书里，成人和儿童，真的是完全对立的吗？贫穷和富有是水火不相容的吗？不是的，用诺德曼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要利用这种二元对立的思考方式来理解文本，从而享受此文本提供的特定的乐趣。

当我们心里有“温柔”这个词的时候，我们必然想到泽泽身边充斥着暴戾。或者我们可以试着分出哪些人对他温柔，哪些人对他暴戾。

至于，温柔表现在哪里，暴戾又表现在哪里，老师们都解读得非常深入。温柔是一种爱的方式，也是一个5岁孩子对爱的追求。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温柔”更美好的词了。所以，直到第二本书，他依然在寻找“温柔”，或者说，在寻找一个温柔的爸爸。

跟大多数老师一样，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我也由此反思了自己的童年，以及自己成为父母和教师的教养方式。我可以做到这样的温柔吗？这样的温柔，在我自己作为母亲来看，它是需要学习的。

由老葡和甜橙树的示范，我想到了温和的苏格拉底式探究。对话的第一个关注不是反击、辩论、反对、领导或揭露，而是真诚而简单地倾听。这种聆听首先需要一个人抛开自己固有的想法，以开放的态度聆听对方的想法。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人”通常会是一个孩子，如果一个人想荣幸地获得孩子的真实回应，那么他必须温和地对待孩子。

在这个故事里，温柔的爱救了泽泽，在家里有格洛丽亚的温柔，在学校里有西塞莉亚小姐的温柔，在外面更有老葡的温柔……不是每个生活在贫困和压力下的孩子都能有幸得到温柔的爱。他的如天使一般美丽、可爱的弟弟路易斯，和最疼他、护着他、把他叫作“小爷”、跪下来把他的头搂到怀里、眼泪汪汪地呼喊过“我的上帝！为什么有些人的生活这样艰难”的格洛里亚姐姐就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分别在20岁和24岁时觉得活着没有意义而放弃了生命。在我们如今的现实里，接连发生的用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生命的，是不是自己童年时代的温暖与光亮不足以抵御生命遭遇的困境与寒冷？

由此，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基于文本揣摩一下：故事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残酷的甚至无法理解的暴戾呢？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再次细读了这本书，开始运用二元对立的思考方式理解文本，探究原因。

这个孩子没有被多多地看见，没有被深深地理解。真正做到“看见”是需要有儿童立场的。有一位微信名是“宁静致远”的老师提到儿童立场的观点，我非常赞同。没有儿童立场，就没法看见背后的真相。“刻骨铭心的两顿揍”大家也在阅读感受力不同程度地提到了，这是整本书的高潮部分。姐姐揍他那一次，在我们如今的生活里会不会发生呢？只不过有些时候换成了父母。他们看不到这个孩子在专注而用心地做纸球，他们看到的只是他没有按时来吃饭……就算是不打算按时吃饭，又何至于被如此毒打一顿呢？因为姐姐把纸球撕成了碎片。然后，泽泽发出了那句“你是婊子！”，这和被爸爸打的那次，几乎是相似的导火索。“说脏话”是唯一被打的理由吗？根据泽泽的推测，不是坡上的男朋友就是坡下的男朋友跟她吵架了。这个理由也许是主观的也许是客观的。因为，我们不是全知视角（后面提到会关于叙述角度的问题）。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泽泽的专注和用心，没有被姐姐看到，当然也没有被教他做纸球的托托卡看到。泽泽说的这个词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看到。（作为读者，我们知道是跟爸爸学的。）

这件事发生在老葡告诉他“婊子养的”和“杂种”都是很难听的话，他也争取不说这个之后。也就是说，他明知道这个词不好，他还是怒不可遏地甩给了姐姐。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依然可以用儿童立场来理解。日本的佐佐木正美说：“儿童所有的行为问题都假定为知道做不到。”泽泽知道“婊子养的。”不是一句好话，当时的爆发实则是一个孩子最直接的发泄方式。其实，这个家庭的教养方式也是如此直接的发泄。暴戾，也由此而来。

两次挨打，只有老葡问：那首探戈，你知道唱的是什么意思吗？这句话，实在是个催泪弹。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一句话，读者的我们甚至想在老葡之前就说一直在心里呐喊。这是什么姐姐，这又是什么爸爸，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这样说呢？教养的触动，一直伴随我们的阅读过程吧。老葡在教会我们大人，试着去“看见”儿童，看见儿童真正的行为动机，看见他们心里真正的需求。

当然，泽泽在学校的优秀表现，对老师，对同学的善意和关心，对路易斯的细心呵护，对爸爸妈妈的理解和关系，他天马行空的想象游戏……这些都没有被看见，或者说被漠视。泽泽把一只旧丝袜改造成一条蛇，在夜色中把一个女士吓得尖叫；趁埃德蒙多伯伯睡着，在他的吊床下放一把火；一时冲动，用弹弓打碎三个灯泡……这些，如果只是看到表面的行为，而没有看见行为背后的“多巴胺”和无限创意，就等于是漠视。所以，“看见”是要用心，也要用爱，甚至以一颗温柔之心的。

我在荐读会上有意无意地突出了这个家庭的贫穷，实际上这本书从头至尾无不在写“穷”字。而且，我还特意留给大家一个问题：暴戾，是否与贫穷有关？我首先声明，只是提供一种思考角度。文本的解读，没有所谓标准答案，我们享受的是从不同角度解读文本得到的新的乐趣。家庭的贫困是不是造成如此教养方式的原因之一呢？当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想到了近期读的一本书美国马赛厄斯的育儿经济学《爱，金钱和孩子》。

《爱，金钱和孩子》一书中认为：经济条件及其历史变迁的方式对育儿习俗以及教养方式的认知产生了重要影响。贫困的父母缺乏能够通过金钱奖励影响孩子行为的资源，因此必须依靠体罚来控制他们的行为。

我们不妨带着经济学思考角度去审视故事里的教养方式。循着这个思路，我们去了解一下故事发生的背景。泽泽描述的1925年的经历，折射了他的家庭所处时代及其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20世纪20年代中期，居住在巴西内城区的多子女混血家庭（妈妈是印第安人的后代）；泽泽的母亲和姐姐进厂做工，艰难维持家庭的生计；在贫富差距巨大的社会结构里，家庭生活陷入捉襟见肘的贫穷窘境。

父母与子女的亲子交往方式不是存在于真空中，它是社会结构与个人经历互动的产物。当贫穷的小爪子威胁了底层阶级家庭基本的经济安全，当维持日常生存的衣食住行需求都需要付出极大努力、日常的工作已经耗尽父母的体力与心力时，温柔将被挤压出去，无处可藏，也无从传递。

泽泽的爸爸妈妈被挤压在狭小局促的空间。泽泽看到的，是“每天晚上回到家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的妈妈；是“可怜的”“难过的”爸爸，是一天天出去找工作又一次次垂头丧气回家的爸爸，是“坐在摇椅上，望着墙壁发呆”、“脸上老是胡子拉碴”、“衬衫也不总是干干净净”的爸爸，是听到失望的孩子大叫“有个穷爸爸真是糟糕透顶”时，“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好像比平时一下大了许多，大得可以布满班古电影院的整个银幕，里面充满了悲伤”、充满了“巨大的悲痛，欲哭无泪的悲痛”的爸爸。这样的爸爸，哪里还有精力和耐心去“看见”孩子呢？

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回到书中的第八章，爸爸拉着我的手，当着大家的面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然后说了下面一番话：

“一切都结束了，儿子，一切，总有一天，你也会当爸爸，也会发现，在一个男人的生活中，某些时刻是多么艰难，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对，于是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可是现在不同了，爸爸被任命为圣阿莱绍工厂的经理，圣诞节的夜晚你们的靴子里再也不会缺少礼物了。”

此时，你是不是对这段话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触？ 

至少我们在谴责父母的教养方式的同时，把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社会空间里。然而，我们并不会就此完全信奉一切都是“穷”造成。温柔善良的穷人自古以来比比皆是。大家有没有读过一本绘本叫《市场街最后一站》主人公小杰（大概和泽泽年纪差不多）出生在底层社会，他由祖母养大。有一天，小杰和祖母一起坐公交车出门，看到小伙伴坐着小轿车离开。

小杰问：“奶奶，为什么我们家没有车？” “宝贝，我们为什么需要车呢？我们已经有一辆会喷火的巴士了！还有丹尼斯老先生，他总是为你表演好玩的魔术。”然后，在车上，小杰看到别的孩子有随身听，说“我也好想要一个随身听。” 奶奶放下手里正在织的毛衣，问道：“为什么呢？你对面就坐着一位演奏家呀，为什么不问问他是否能为我们演奏一曲呢？”然后，他们一起走进了美妙的音乐世界。小杰走下车，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破破烂烂的人行道，坏掉的门，窗户上的涂鸦和用木板封住的商店。他抓住奶奶的手，问道：“为什么这里总是这么脏？”奶奶笑了笑，指着天空，说：“小杰，有时候，当你身处尘土之中，反而更能体会什么是美好。”那天，他们是要一起去爱心厨房帮忙。是的，再穷，也有我们需要帮助的人。就像泽泽的妈妈告诉他的：我们应当帮助比我们更穷的人。

这时候再回到老葡的温柔，那是与金钱无关的真诚的平等的倾听、看见与交流。当然文中还提到了儿童的幻想与现实的关系，并由此可以去探讨儿童认识世界的方式以及宣泄情绪的渠道。我们今晚无法一一探讨，留给更多的空间等待你们慢慢探寻。

作为阅读教师，我们需要拥有一般读者更多的阅读乐趣。它还可能来自文本的表达方式，比如作家是如何传达情感的，他又希望读者理解些什么呢？

关于表达模式的探究——叙述者是谁？

在荐读分享时，我曾建议大家试着去关注作家的叙述角度。其实，对于作家来说，最难的决定就是由谁来讲述故事。由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来讲？他对故事的其他人物和事件是什么态度？是单一视角还是全知视角？对讲述的故事感兴趣还是困惑？……就像托马斯·福斯特说的“我们无法想象不让伊希梅尔讲述《白鲸》，或者让弗罗多来讲述《魔戒同盟》。

叙述角度，我们知道大致可以分为第三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一人称。第三人称里还包括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这是一个上帝般的视角，一听就是为长篇巨制准备的，因为它什么都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被隐瞒掉。当然还有第三人称限制叙述，第三人称客观叙述等。第一人称也分为主要人物第一人称叙述，和次要人物第一人称叙事。很显然，我们在读的这本书和绝大多数的成长小说，都是主要人物第一人称叙述。因为第一人称最有直接的代入感。这些故事需要我们认同这个角色的观点，而事实上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把自己代入进去，并且的确产生了共鸣。我们可以试着回顾一下自己阅读这本书的体验。

以下是诺德曼归纳出的第一人称角度叙述的一些弊端——

也许，你已经发现了，换个角度来看，这些弊端同时也是它的优点。

很多时候，儿童叙述者的任务是提供火星人般的天真视角。比如书上第7页，他跟哥哥说将来要去照一张打领结的照片。因为没有不打领结的诗人。埃德蒙多伯伯给他看的那些杂志上的诗人照片全都打着领结。哥哥说这个伯伯疯疯癫癫的，不要全信他。泽泽以为这就是婊子养的，哥哥否定后，他又以为这个词的意思是“骗人”。

接下来还有关于小孩是不是退休的那段对话，也是。我们上次一起交流过。到这里为止，只是本书的前10页。如果你继续往后读，你会发现文中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句子，很明显或者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们，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已。世界有太多的未知在等着他。

我们再来看这一段——

“真是这样的，明基诺，每天都这样，他好像故意在那儿等我，对我按喇叭，而且每次都是按三下。昨天，他还跟我说‘再见’了呢。”

“那你呢？”

“我根本没理他，假装没看见他。他肯定是害怕了。你看，我都快满六岁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长成一个男子汉。”

“你觉得他是因为害怕了想和你交朋友？”

“肯定是这样。”

估计每一个成人阅读者，读到这里都会嘴角上扬，在心里感叹着：哎呀，还是个孩子。难怪，文学阅读中有一条“叙述不可信法则”：当你看见“我”一词，就不要相信叙述者。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作为角色的叙述者常常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者不能完全处理他们见到的事情。儿童叙述者尤其如此。确切地说，他们告诉我们的比他们懂的多。

除了叙述的角度，还有说话的语气，也决定了一个故事的气质。我们可以先来读读这两段话——

我们手拉着手沿着马路溜达。托托卡一路上都在给我讲生活的道理，我很开心，因为哥哥拉着我的手教给我事情。不过，他是在家外面教我，在家里，我学会了一个人自己发现、自己做事情，所以常常出错，出错的结果总是挨巴掌。我没有挨揍才一两天，他们就又发现了我干的那些错事，于是，又开始骂我是小狗，是魔鬼，是褐色的赖皮猫。还是不说这些了吧。

（一二两句都是在描述，现在正在干什么。第三句开始呢？没有直接描述干了什么或者托托卡说了什么。而是开始独白，向读者描述自己悲惨的境遇。请大家回顾以下，是不是从这里开始，你就有了对这个孩子的最初印象：怪可怜的，这一家人有暴力倾向……）

继续读这个部分——

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我想起家里的一个酒瓶上画的苏格兰天使。拉拉说：“这个是我。”格洛丽亚指着另一个说那个是她。托托卡也选中了一个。我呢？我就是第四个苏格兰天使，他在最后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几乎连翅膀都看不见，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天使……我总是那个垫底的。等我长大了，让你们好好看看。我要买下整个亚马逊森林，所有长得和天那么高的大树全是我的，我还要买一仓库酒瓶，上面全是天使，谁也别想得到一片翅膀。

我垂头丧气，背靠着甜橙树坐在地上。格洛丽亚笑着走开了。

“一会儿你就不生气了，泽泽，你会发现我说的有道理。”

大家还记得这段话出现在哪里吗？是他们一起去新家，大家都在院子里找了一棵自己喜欢的树，可是留给他的只有几棵老甜橙树和一棵很小很小的甜橙树。他非常失望，于是想到了以前发生的这件事……

当你读到这里时，会不会想起自己的某些经历或者以前读过其他的书中类似的情节？再把刚刚这本书的第一段联系起来，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格洛丽亚过来劝慰他：“它现在是小，可是，肯定能长成一棵高大的甜橙树，它会和你一起长大，你们两个互相了解，就像亲兄弟一样。你注意它的树枝了吗？没错，它只有一根树枝，可是，它多像一匹小马，等着你骑上去呢。”

不得不说，格洛丽亚的这番话是标准的情绪管理法。她是一个出色的姐姐，也是一个出色的心理调节师。可是，泽泽并没有马上缓解情绪。不仅仅是泽泽，几乎每个人都会无法避免地带着自己的情绪看事件。

故事继续发展，后面的讲述，作者换了一个角度，就是让泽泽和那棵甜橙树对话。从情感角度来解析，这显然就是大家感受到的那样：这个孩子因为家庭的环境及压力，充分利用自己的想象力寻找到一个倾诉的空间。然而，作家的高明之处正在这里。他不想一个劲儿地让他自言自语，而是换了一种对话的方式呈现文本。继续往后读，你会发现他和明基诺的对话有时是对一件事的看法，有时是回忆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有时就是吐露一下自己的心情。总之，作家故意不按照正常的顺序去推进这个故事，一天天地写下去。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偶尔换成与明基诺或者老葡的对话，推进、丰满整个故事情节，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阅读者的疲乏感。

除了安排这样的袒露心声的对话之外。作家还时常跳出一些旁人的视角。比如120页，他和阿里奥瓦尔多先生一起唱《范妮》，遇上了玛丽亚·搭配尼亚太太。

她拉长着驴脸大叫：“好哇！太好啦！一个孩子竟然唱这种伤风败俗的歌曲！……

“这孩子才这么小你就要剥削他，你不害臊？”

“你们听好了，我要采取措施，我要去告诉神父，要到未成年人法庭去揭发，还要去报告警察。”……

作家在这里为什么要安排另一种视角呢？似乎是上帝，或者代表着所有正义的人类，在作出审判。

我们对人生的体验是主观的，即便身处同一屋檐下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仍然会有属于个人的反应和回忆，会有属于自己的个性和见解。

我们无法想象，这个故事改成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或者改成次要人物第一人称叙事会是个什么样。如果是上帝一般无所不知的叙述者会知道太多，会削弱对泽泽这个角色的感同身受，由此影响小说的深度和特质——因为，即便小说涵盖了广阔的地域，包含了巨大规模的事件，这还是一部关于人的、极为个人的小说。悲剧总是个人悲剧。作家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眼泪才会自然而然地伴随着我们初次阅读这本书。我们和泽泽一起悲痛，一起愤怒，一起幻想，一起学习温柔……原来一切都是叙述者在搞的鬼。

寒假时，我和孩子们共读《鲁滨孙飘流记》时，发现作家经常会跳出来与读者对话，暗示冒险的结局是成功的、安全的。按照正常的思路，冒险小说，不应该是通过曲折的情节，不确定的结局来吸引读者继续往下读吗？而这本书似乎不在乎结果，或者说他并不急着抵达那个结果，而是让读者和他一起享受历险的过程。也许在他看来，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冒险。

关于叙述角度和讲述的语气，建议大家再读文本，再次琢磨，真的，这很有趣，我时常会沉醉在这样的阅读乐趣中。

最后，用少一点的时间，跟大家聊聊“甜橙树”的寓意，也就是一本书里的象征意义。当我第一遍读这本书的时候，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间。为什么是甜橙树呢？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树又有什么象征意义？

关于象征意义的思考——为什么是“甜橙树”？

读到这本《我亲爱的甜橙树》时，我试着回忆了一下读过的其他和树相关的书籍——《圣经》中对树有着不同的诠释。树木展现了顽强的生命力，身处逆境仍昂扬不屈的精神。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里科西莫在树上跳跃，坚守着自我，最终飞向天空。也许自由在高处？

日本大江健三郎的《在自己的树下》，说到这个山村里每个人都有一棵‘自己的树’。人和树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我们会说太阳是从神木上出来的。一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让我们将小树与人的品性能力结合，树的意象，更代表着希望、根和一种信念。在西方，希腊人说上帝最先创造了橡树，而人类是从橡树里冒出来的……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树木都被赋予了不少了神话意味，树意味着生命，所以与神明也产生了关联。

你们发现了，当我想要理解寓意时，我开始倾听各种文本之间的对话。他们的对话越多，对任何一个作品的理解就会越丰富、深刻。我们看到新作品的意蕴，同时也重新构架我们对先前作品的想法，即便这种重构只是细微的。这种内容和主题上的联结和对话，会随着我们的阅读积累越多，而越来越频繁。

曹文轩有一本散文集，正是《甜橙树》。这里的甜橙树，其实是弯桥甜美的梦。而泽泽的甜橙树，也就是明基诺，当然也是鲁卡卡。难道不也是一个梦幻的存在吗？这是一棵会说话的树，因为不能移动，更能给予泽泽安全和依赖。泽泽会经常爬到这棵树上把他当成马来骑，然后他能看到更远的风景，像《树上的男爵》男爵一样，如一只自由的小鸟向往着天空。在某些时候，老葡、格洛丽亚也是那棵甜橙树，温柔地接纳着他的喜怒哀乐。

我抚摸着洁白的小花，我不会再为任何小事哭泣，虽然明基诺是想用这朵小花跟我告别，它已经离开了我的梦想世界，走进了我真实而痛苦的世界……

他承认这个幻想曾给予他力量。可是就像凯伦·科茨在《镜子和永无岛》中所说：“想象是一个可供游览的奇妙之处，但儿童主体不应该一直住在那。”甜橙树开花、结果，也意味着泽泽童年的离去。他即将成长，开始直面现实。

路易斯问：泽泽，黑豹子去哪儿了？

我已经不再相信那些事情，很难重新开始，我想告诉他实情：“小傻瓜，从来就没有什么黑豹子，那不过是一只黑色的老母鸡，已经给我煮汤喝了。”

“只剩下两头狮子了，路易斯，黑豹子到亚马逊森林度假去了。”

还是尽可能让他保持幻想好，我小的时候也相信过这些事情。

小国王睁大了眼睛。

“是那边那个森林吗？”

“别怕，它走得太远了，所以永远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我苦笑了一下，亚马逊森林只不过是六棵浑身带刺而且难看的甜橙树。

“知道吗，路易斯，泽泽身体还很虚弱，得回去了。明天咱们再来玩儿，咱们玩儿甜面包山缆车和其他你想玩儿的游戏。”

他同意了，跟我慢慢往回走。他还太小，猜不到事情的真相，其实，我是不想走近被称做亚马逊河的水沟，，不想面对失去魅力的明基诺。路易斯不知道，那朵洁白的小花就是我们的诀别。

儿童成长是一个不断社会化的过程，也是一个残酷的变身过程。不仅仅是泽泽，所有的孩子都是如此。

回顾一下今晚的共读历程——我们大概是从哪些方面感受了阅读一本童书的乐趣？首先，当然是情感的体验。正如我们对“温柔”这个主题的深度解读。当然因为我们的本次教师读书会的大的核心是“童书里的教养智慧”，于是，我们接着剖析了家庭暴力的原因，也就是因何让这个孩子如此渴望“温柔”。以此，我们对家庭及个体的悲剧有了更全面深入的体验。然后，我们试着去分析作家的叙述角度和说话的语气，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阅读者会去关注的阅读策略，一种新的阅读方式，也将给我们带来新的阅读乐趣。最后，我们回到了这本书的象征意义的思考。大家应该发现了，从始至终的文本解读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不断对话和联结的过程，读者和文本的对话，文本和模式的对话，文本和文本的对话，读者和读者的对话……

就像鲁滨逊的冒险一样，文本解读不是要寻求一个标准答案，事实上也的确没有这样的答案。对于一本书，无论是探讨问题时写下的随笔还是论文，一篇承认疑惑的存在、未给出解决办法的文章，比那些故意扭曲事实或排除某些信息以达成确切结论的文章，来得更诚实，也更具思维上的激发性。我们享受的恰恰是不断抵达真相的探索过程，这也是我们今天想要感受到的阅读一本童书的乐趣吧。